张家亨(1936-2025),重庆,农艺师
89岁的爷爷走了。2025-08-03,入院治疗的前一天,他在笔记本上工整地摘抄了一段《北京文学》2025年第3期刊登的王蒙的文章,没想到这是他的最后一篇笔记。
爷爷出生于重庆市合川县狮滩乡一个贫苦农家,依靠新中国的政策和自己的执着,考上了南充的蚕桑学校,毕业后分配至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工作,成为一名基层的农技工作者。在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,爷爷和同事凭借长满水泡与厚茧的双脚奔走在秦巴山区的田埂沟壑,养蚕育桑,种田兴农,参与了紫阳富硒资源区的发现,后来又见证了营养学家于若木亲临紫阳考察紫阳富硒茶的盛况。爷爷一生正直善良,热爱工作,默默奉献,勤俭节约,把所有的爱都献给了紫阳的山水和紫阳、合川两地的亲人。
爷爷不是大学生,不是学者,更不是专家,他自嘲写不出文章,知道的、懂得的太少太少了。但是他从未停下过学习,读书如他生命的本能,他对每一本书、每一本杂志都视若珍宝、小心呵护,总是小心翼翼用牛皮纸或挂历给自己的书都包上书皮,借阅来的书刊也摆放得整整齐齐,从不涂画乱折,每每碰到喜欢的文字就认真记在笔记本上。我上初中时县里开了图书馆,此后逛图书馆便成了爷爷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,直到住院前一个月,他还一如既往地拄着拐杖,带着借书证去县图书馆借阅书刊。
对如今这个AI出口成章、网络博古通今的时代,爷爷不懂,他笨拙地坚持“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”的信念。每次我和堂弟回家,他总是拿出最近的读书笔记与我们分享,他精神矍铄,神采飞扬,仿佛一个热情盎然的年轻人。爷爷十分关心晚辈的学习,打电话回老家总爱询问小孩子的学习情况,每次得知有小辈考上了大学,爷爷定会笑逐颜开,马上汇款表示祝贺。在我和堂弟毕业工作后,爷爷依然唠叨“别看你们大学毕业了,走上工作岗位更应该多学习多看书”。
得知爷爷检查出重病需要住院,4月12日,我坐火车赶回家,他颤颤巍巍地取出一本《简明历史手册》,让我带走。他的听力非常微弱,只能反复大声叮嘱我,让我一定要教育我的孩子从现在开始学好历史文化,尽管她还只是个幼儿园小班的宝宝。爷爷那天的声音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,那是他对我讲的最后的清晰话语。我永远也忘不了爷爷教我写字、教我背诗、教我用字典、仔仔细细给我包书皮的情景。当我外出上学,爷爷给我写的每一封信、鼓励我的每一句话都字字句句点点滴滴历历在目,爷爷在房前屋后种的蔷薇、茉莉、月季,永远在记忆的甬道里散发着温柔的甜香。
5月4日,爷爷溘然长逝……留下了一整柜子写得整整齐齐的笔记本,还有我们这些年给他买的、他都舍不得穿的新衣服。在他摘抄的最后一篇读书笔记中有这样一段话:“我深深珍惜、留恋、喜爱我这一代人度过的少年和青年时代……等那么多的激情饱满的日子变成文学作品以后,生活获得了更长远的存在……”我相信,爷爷去的天堂肯定是一个书香氤氲、鲜花盛开、青山绿水、钟灵毓秀的地方。